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爆米花和大杨树 | 孔新科
2022年06月23日 11:05 访问次数: 作者:

在我有关家乡的记忆里,一直镌刻着两样东西:爆米花和大杨树。

出来工作将近二十年,老家的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,有好多人都已不认识。但总想回家,不为别的,就是想去老杨树旁边转一转,看一看,然后在树下发会呆,心里就能感到格外满足。

儿时的记忆是幸福的。

父亲在外工作,母亲在家照顾我和哥哥。就像大多数的农村家庭一样,父亲通常会在农忙和春节的时候回来。

记得很清楚,那是1990年的春节,我刚满九岁,那一年的春节是在元月份,冬天也特别冷。从腊月23开始,我每天都是早早出门。站在村口的乡道上,从早上等到中午,等父亲的出现,每天中午母亲都是笑呵呵地跑去叫我,说道,傻孩子,你爸不会回来这么早的。

我辩驳说,万一哪!母亲没有反对,但我看到家里的饭都要比往常多一份。直到腊月28,我像往常一样吃完午饭就嚷嚷着要走。吵吵闹闹的时候,父亲叫着母亲的名字开了门。我诧异了,没有看见以往的大皮箱和编织袋。父亲只是背了一个小小的背包,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带。

家里所有人霎时都沉默了。

大街上的鞭炮声此起彼伏。

“我带你出去炸一锅爆米花吧。”

“乱花钱!”母亲插了一句嘴,哥哥也嚷嚷着从里屋出来,也说要。

母亲没再说什么。

除夕晚上,父亲说准备过完年就走。母亲听完后,只提了一个要求,把家里的杨树修修,顺便再砍几根“明条”栽到麦场旁边,之后就进了里屋。

多年以后才明白,父亲那一年没有拿到工资。

由于父亲的单位是煤矿,那些年煤的需求量相当大,早开工早获利。老板怕过完年开不了工,于是就加了一条,想要工资的就要提前回单位。过完年不久,父亲所在的单位出了事,从此我再也没能见到过我的父亲。

1995年,父亲当初种的“明条”活了三棵,已经长成了大腿粗细的三棵树,好像是最后他给我们留下的希望,也像我们一家三口。

那一年我和哥哥开始了住校生活,都长了一点力气,能够帮母亲干一点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了。每年暑假,家里收麦子的时候,要在麦场看麦,这个时候母亲总是安排我和哥哥去。

离家不远,在杨树下放个架子车,上面再搭上雨布,就成了一个简单的小帐篷。晚上躺在树下,听着远处道路两边树叶沙沙的声音,恍惚间仿佛是依偎在父亲的怀中,美妙极了。

收了麦子就是种玉米,闲下来有点手艺的农村人开始走街串巷,这时候隔三差五就又能闻到爆米花的味道了。

很快,我又发现村里的人开始砍伐属于自己家里的杨树,大片大片的杨树不到一个星期就被剃了头,光秃秃的,站在家里房顶上,不用出门,就能看见我家孤零零的三棵杨树在风中摇荡。

听到街上一声又一声的爆炸声,看到累了一天的人们回到家里吃着香甜的爆米花,我从外面飞奔回到家,嚷着也要吃。

母亲说没钱,我说你不是刚卖了粮吗,爆米花就两块还加糖精。

哥哥说刚存银行,那是我俩的学费和生活费。

我不信,三十多岁的母亲把一个洗得已经掉色的蓝布手帕递给了我,打开来,皱皱巴巴的一毛、两毛,仔细数了数一共一块五,不够!我大声嚷嚷着,卖树!筷子厂这么多,收树的人就像牛毛一样到处都是,邻居家都卖了!

啪,一个耳光打到了我的脸上。我哭了,母亲也哭了!过了好久,哥哥说:“妈,我和弟弟好好学习,将来等挣了钱,天天吃行吗?”

母亲点了点头,过了两天我去上了寄宿制学校,听同学的家长说,母亲在邻居家帮忙做雨搭,虽然那东西很脏,粘到身上很痒,但母亲一直在那里帮忙。

到了春节,我和哥哥都拿到了奖状,也终于吃上了爆米花。

村里的人陆陆续续又开始在路边种起了树,但过了一年又一年,树年年不断地种,但终究没能长成规模。原来河里的水不见了,最深的渠还残留了一点点水,脏兮兮的散发着恶臭。刚种下的树由于根比较浅,成活也就变得困难起来。

于是夏天的午后,秋天的黄昏,大杨树下总是坐满了人,树下也变得平整起来。母亲做工的地方老板说想重新扩大一些规模,把我家树下的场地租给他做工,母亲没同意,后来他又找人来说和,说砍了大树,他做个棚子也行,出双倍的钱,母亲终究还是没同意。

不久,母亲辞了工。

这也是我上学的时候唯一没有吃上爆米花的春节。

2002年,我考上了大学,哥哥也顺利地转了士官。城里电影院、录像厅开始多了起来。但在这一年,母亲在树下放了一场电影,她说这是她从心里对父亲的承诺。

那一天母亲托我的表哥在县城的影院旁买了好多的爆米花,给晚上每个看电影的人都发了一包,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。好多年没有吃过爆米花的母亲也拿了一包,我终于看到了母亲脸上的笑容。

2012年,大树早已长到了一搂粗,我和哥哥都已经参加了工作,农村的土地进行了流转,母亲却怎么也不想搬来城里住,还说站在树下看着邻居们打扑克很有趣。此后看到有关雾霾的文章,我再也没有打过电话劝母亲来我们身边居住。

2020开始由于疫情的原因,也就没有再回过老家。电话那头,听母亲说村里的作坊陆续被关停整改,家里又建了好几个公园,公路两旁也绿化了起来。在电话这头,我也给母亲聊到伊洛河、聊到了大杨树和爆米花,聊到曾经的APEC蓝对于现在的洛阳来说已经不再是奢望。母亲竟然首次开心地主动要求要来洛阳住上一段时间。

碳中和,碳达峰,我对新的生活又开始了新的期待!

来源:学习强国河南平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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